年的头三个月，记者去了义乌三次。每一次都带着同一个问题：原本活跃于此的大批外商回来了吗？

第一次到义乌是在春节前。对于这个问题，义乌国际商贸城里即将结束一年生意的商户们给出的回答大多模棱两可：听说回来了一小部分，不过市场里的“洋面孔”还是少——倒也合情合理，毕竟稍有些经验的外商，又怎会偏偏挑在商贸城眼看着春节前就要休市的时候来义乌呢？

第二次是商贸城年后复市当天。这一次，答案依然不甚确定。外商们就好似薛定谔的猫，回来了，但又好像没完全回来。然而，老练的义乌外贸生意人都有共识：再等一阵，该回来的就都回来了。

第三次是3月初。这一次，无需开口问，问题在义乌街头就能找到答案。“洋面孔”肉眼可见地多了，尤其是拖着行李箱往酒店里扎的外国人明显多了。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

市场供需决定价格，相比一个月前，记者常住的连锁商务酒店客房价格涨了多元。酒店前台倒也毫不避讳，表示2月下旬起周边的酒店都开始涨价，自家也是从善如流：“出入境正常了，商贸城复市了，来义乌的人越来越多了，涨价难道不合理吗？”

义乌号称世界超市，素来是我国外贸的风向标和晴雨表。对于来自全球各地的淘金客，这里的商机俯首可拾。如今，小商品之都已然走出疫情阴霾，重又向世界敞开大门。而乍暖还寒时节大批回归义乌的外商，亦正为此地带来外贸回暖的信号。

老友

3月8日，是印度的传统节日洒红节。

洒红节设在每年新印度历的春分日，相当于印度人的春节，不仅是迎接春天的到来，同时也寓意人与人之间消除误解和怨恨，重归于好。节日期间，人们互相泼洒各色颜料粉末，以示喜庆与祝福。

这是印度商人阿提克第一次在义乌过洒红节。当天下午，一场原汁原味的洒红节庆祝活动在义乌国际博览中心前的广场举行。伴着一轮轮强劲的电音舞曲，上百名印度客商与义乌当地外贸行业从业人员围成一圈，共同载歌载舞，将一把又一把颜料粉末抛向彼此，整个广场化作一片色彩的海洋。

为了重建公司的事情，阿提克迟到了。不过阿提克的印度同行们倒是全然不介意，不由分说就上前给了他一个熊抱。随着一股彩色的烟雾升腾而起，阿提克的外套上顿时色彩斑斓。而阿提克也顺势抓起一把粉末抹在对方脸上，就此加入狂欢。

洒红节活动现场。于量摄

作为活动的组织者，杜跃刚同样被糊上了满身满脸的颜料。到场的印度客商都认识杜跃刚，见面之后往他脸上撒一把颜料粉末成为了活动的标准流程之一。在义乌做了十年货代生意，他的公司专攻印度市场。同时，他也是义乌印度采购商服务中心的主任。杜跃刚告诉记者，暌违三年的印度老朋友，最近都陆续回来了。

常驻义乌的外籍商人中，印度客商是人数最多的群体之一。据杜跃刚介绍，疫情发生前，义乌的印度客商至少在人以上，注册开办了近家贸易公司。经历三年疫情，不少外贸公司被迫关张，但是绝大多数印度客商并未打算彻底抽身离开。

杜跃刚说，自己在东阳老家租下了一间仓库，里面堆满了印度朋友拜托他帮忙保管的办公设备和器材：“过去这几年，大家的想法很一致。即便是公司注销了、办公室退租了，那也都只是暂时的，将来总还是要回到义乌的；只要回到了义乌，总还是要继续开公司的。哪怕还能留下一张桌子或是一台电脑，公司的重建至少也能快上一步。”

重启

洒红节次日，阿提克和他的翻译一起，在杜跃刚公司的会议室里接受了记者的采访。阿提克3月1日刚刚回到义乌，新的办公场地还在装修。

在中文语境里，阿提克是个标准的“企二代”。他的父亲年第一次来义乌做生意，此后不久就在义乌开设了自己的外贸公司。年，阿提克也来到了义乌，当时只是单纯来游玩的，义乌浓厚的商贸气氛令他印象深刻。次年，父亲将外贸公司转到了阿提克的名下，他接手了家族在义乌的生意。

外商注册的外贸公司，在义乌多如牛毛。这些小公司大多藏身在居民小区里，租下一套房，简单改造成办公室，生意就算是开张了。阿提克的公司亦是如此，雇员包括翻译在内仅有三人。但是在阿提克看来，三个人就已经足够。对于中国下属，阿提克评价甚高，盛赞他们勤劳、努力、可靠。他还强调，这些绝非因为翻译在场所说的客套话。

年12月，和往年一样，阿提克别过了在义乌的下属和生意伙伴，踏上返乡路。然而，此后发生的一切是他始料未及的。过去三年，虽然公司不复存在，但是通过远程指挥，阿提克在义乌的生意却依旧如常运转。在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和无措后，他逐渐找回了节奏。除了做惯了的服饰配件和五金用品生意，疫情之初，阿提克还抓住机遇，在义乌组织了一批防疫物资销往中南美洲，小赚了一笔。

三年来的实践证明，通过互联网远程做生意同样高效，然而阿提克仍然坚持，要在义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在阿提克看来，义乌是他的生意版图中最重要的根据地，因此必须在这里扎根，唯有坐拥一处能和合作伙伴坐下来面对面聊天的地方，方才算是在义乌扎下根来。

回义乌之前，阿提克就已经开始着手筹备重开公司。在一贯“勤劳、努力、可靠”的中国下属的操持下，寻找办公场地、招募新人员工等各项事宜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回到义乌后，阿提克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有太多的朋友要见，有太多的供应商要跑，阔别义乌三年，他迫切地想要重拾过去在义乌积累的人脉与资源。老友重逢，阿提克总有说不完的话，坐下来和对方一聊动辄就是三四个小时。

对于新一年的生意，阿提克坦言挑战不小。全球经济低迷、国际地缘政治冲突带来的一系列不确定性依然存在。阿提克说，过去三年受疫情影响，不少印度同行被磨掉了信心，打算观望，但是他却认为恰是此时，更应来中国寻找机会，决不能放弃。

求新求变，是做生意的不二法门，依托中国强大的制造能力，让“新”和“变”成为可能。阿提克说自己的父亲是老派生意人，相比父亲，自己嗅觉更灵敏、头脑更灵活。父亲当年在义乌的生意单一到不可思议，自始至终只做树脂钻一种产品。他接手生意后，转变了思路，开始多元经营。阿提克觉得，此时此刻恰如他接手父亲生意的彼时彼刻，要找到新的路子和新的办法，不能再依赖过去的路径。至于新路子和新办法是什么，阿提克狡黠一笑，表示是秘密，目前不能透露。待义乌的公司重启后，他打算回印度一趟，他的家族企业在孟买建设了一个工业园区，目前正在招商中，阿提克希望吸引中国企业入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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